翌日。太和殿外。
“二弟,二弟!”
慕容烨将臣子们甩在身后,身形一晃,直接用上了轻功。慕容秀给他拉着袖子,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拉扯斗殴,只得站住,眼底满是怒意。
慕容烨低声道:
“二弟,莫要生气了,大哥有话跟你说。”
慕容秀望了眼后面的群臣,到底压制住火气:
“去凝云阁说。”
叫侍从们都退了下去,慕容秀提着壶,给慕容烨倒了一杯茶,又给自己倒了一杯。
甘醇陈香的普洱雾气蒸腾,嗅着自己喜爱的茶香,慕容秀怒气缓和下来,再开口时已没了刚才那种明显的暴躁,却也绝没有半丝温柔:
“你还要说什么?我问你,刚才在廷上议事时为什么帮着郑贵妃那侄儿说话?叫他当江州知府兼濮阳江河道总管?让他去管修河?你明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!江州那边到了春天,本就容易连着日子下暴雨,暴雨过后,就是洪水!若河堤出了问题,明年会淹掉多少百姓的田?”
他所说的这些假设,在上一世,便是全部变为了现实。
慕容烨端起自己弟弟亲手冲的茶,都没等茶叶润好,直接吹开茶叶,有些渴切般地小啜一口,神情颇为享受。
“我就是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,也知道二弟你在担忧什么,所以才叫我的人在廷上帮着郑泰说话,而不是帮二弟你举荐的萧琰。”
慕容烨又喝了一口,赞了句“二弟泡的茶,就是比别人泡得都好喝”。待见到慕容秀面上将要变色,慕容烨这才不紧不慢道:
“若郑泰果真蠢到那地步,连修河堤的钱都敢贪,弄出了乱子,就索性让这把火烧到郑家,烧到郑贵妃,还有父皇最喜欢的六弟身上去,不好么?”
慕容秀深吸一口气:“大哥,我不拿仁义道德不拿人命关天这些帽子来压你。我就问你一句,你为了打击郑家,叫江州的百姓没了田没了饭吃,若是到那时,赈灾的粮调不过去,又或者没有那么多粮可调,你就不怕在江州激起民变?”
慕容烨眼神温和,唇带笑意,语调从容不迫:“二弟说笑了。我现在,只是普通的一个皇长子,又非储君,更不是一国之主,就算有了民变,史官笔下,会刻录郑家,或许胆子再大一点,会刻录御座上的那位,却不会将这笔账记到我的头上。”
眼见着自己二弟一巴掌就要拍到桌上,慕容烨抬手攥住慕容秀手腕。这次,他总算不敢再露出笑容刺激对方,敛目道:
“二弟,不要操心太多。父皇喜欢郑家,相信郑家,愿意培植郑家人,一心想要为六弟铺路,就让他去铺。北齐又不是没发生过民变,那些刁民,反民,有哪一次成功过的?”
“是我操心太多吗?我只是做了我为人子为人臣,该做的事——”慕容秀甩开慕容烨的手,五指攥紧,压抑着心中怒火:“那些人……他们本可以不变成你口中的‘刁民’、‘反民’。”
“二弟,你心太软了。”慕容烨轻声道。
慕容秀心里清楚,这与善恶关,与心软或心硬关,纯粹只是一个身份的人对另一些身份完全不同的人,没有身受,也便没有感同,若非他上一世因为莫七海讥讽他是“知”的暴君,受激之下曾去体验以另一种身份生活,他或许也会赞同慕容烨的想法,因为说到底,他们的最终目标还是一致的。
目标一致,在这件事上却没法一致。人心里各有一杆秤,目标放在一边,那些为了目标可以牺牲的东西放在另一边,而他们心里的两杆秤,不同。
“既如此,本王跟晟王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。”
慕容秀长身而起:“本王绝不会给那郑泰弄出乱子的机会!晟王若是想借这把火烧了郑家,不妨早日另寻他途!”
刚泡好的茶也没心情喝了,慕容秀大步向门口走去。
还没走到门口,一双手从后面搂紧了他的腰。
“二弟总是这么干脆利落,”第二次用上轻功了,慕容烨忽然生出一股诡异的庆幸。还好自己当初想着要保护二弟,苦练了武功,不然在这种二弟发脾气的时候,哪儿能追得上二弟?更别提再把人像这样紧抱在怀中不许他走。
“大哥我却是个容易犹豫的人。”
抱就抱了,反正连没隔衣服的时候都抱过。站着任他越抱越紧的慕容秀闻言,心中不由微微一动:“你想说什么?”
当初父皇曾预见到的,也是他自己曾设想过的未来,如今成了真。在跟萧家绑定之前,他举荐萧琰,打击郑泰,众臣或许还会考虑这郑泰是否当真不堪大用?是否萧琰果真有些过人之才?但到了跟萧家绑在一起的现在,他的每一句针对郑家的话,每一句就算是他发自衷心的谏言,都成了党争之见,清流不会帮他,郑家的人不用说了,若是大哥也站在郑家那边,他的确会有些为难——
假使,不用那些暗处的阴狠手段。
“我想说,我被二弟的话说动了,更不舍得二弟你因为这种事愁眉不展,但动摇归动摇,还不能完全下定决心,”慕容烨声音里的笑意被慕容秀捕捉到。
慕容秀知道自己这大哥八成是又起了捉弄自己的心,也不开口,就听着他到底想干什么。
“二弟明晚来我府上,陪我尽情地痛饮一场,再说说话吧?二弟多劝劝我,想必我就能下定决心了。”
“这算什么?”慕容秀有点好笑,没想到是这种简单的要求。
看来大哥当真是在逗弄人。
“二弟答应了?”慕容烨几乎把自己的重量全贴在自家二弟身上。
“我不愿喝醉,是担心醉酒误事。”想起上一世那杯酒最后给他带来的结局,慕容秀闭了闭眼。缓口气,才能继续说话:
“在大哥府上,想必醉一场也没什么的,大哥府里总不会有人胆敢给皇子下药。”
慕容烨手环在慕容秀腰间,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颤:“……那是自然。”
景王府。
昨夜因为身体的兴奋没有休息好,回到王府,没叫人伺候,慕容秀径直走向卧房。
脱下朝服之后,慕容秀躺到了被子里。
刚闭上眼睛,忽然,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:“奴婢莫折卿,来给景王爷见礼了!”
慕容秀有些生气地张开眼睛,“什么东——”看清了跪着的人的模样,气恼一时消去几分。
这个很不识趣的陌生奴婢,面容竟有七八分像萧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