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朝中老臣还好,一些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有些摸不着风向。
有人就请教自己须发皆白的老师:“素闻景王享有盛宠,如今这却是失宠了?怎地总也不能回京,只远远地被打发到外地办差呢?端午临近,学生给景王备好的重礼,是送还是不送了?”
这时,以朱、张为首的众位老臣,往往会高深莫测地一笑。
“礼,你自己留着罢。以后年节都不用给景王爷备礼,他不会收的,没见连陛下给景王府送去的大堆东西,都一次次被原封不动地退回了么?也少去拜见,莫要打扰他。你若有才,不需你做什么,景王自会跟陛下举荐,叫你一步登天,才你做再多他也不会给你行一点方便。至于‘景王失宠’?”
回答者这时会眼底带着一丝微妙神情,望向自己满脸茫然的学生:
“景王当真是‘被打发’出京?”
学生回忆着,犹豫道:“好像,不是。景王是自请出京办差的。可、可学生不解,怎么会有京官放着好好的华京不待?专往那些偏僻的穷地方跑。那些地方捞不到半点油水,条件也差,吃睡都不安适……”
“景王若是想,整个天下的财富都能攥到手里,”说着这样似有谋逆之意的言论,说话的人神色仍是自然平静,“你见到景王腰间那枚金牌了么?不只是钱。陛下愿意跟景王分享所有,共治天下。景王已经什么都有了,兼又是那样寡欲的性子,岂会把你说的什么‘油水’放在眼中?他往偏僻的地方跑,其一,再偏僻的地方也是北齐疆土,总要有人去管。尤其西北边境那些小城,最近频频被罗刹国军队劫掠。景王自请去抗敌,去安抚百姓,去肃清地方贪污现象,是忠君爱国,实心办事。至于其二嘛,呵呵。”
“其二呢?”
学生见老师不愿说,越发好奇追问:“是什么?”
老师只摆摆手笑道:
“天家私事,咱们做臣子的就不敢多操心了!”
慕容秀的确是有意的。
他是对大哥许诺过,“再也不走了”,可他一想到这个诺言是大哥装病骗他许的,尤为可恨的,为了骗取这句话,对方那般糟蹋自己的身体,火就直往头上冲。
他决定晾慕容烨一段时间,等他怒气平息了,不再看见慕容烨就想狠狠暴揍他龙臀了,他再觐见天颜。
虽没有私下见面,书信交流还是保持着,只不过问私事他一律不回,只谈公务。近段时间慕容烨来信说:南诏宫变,宇文翊登基,趁他龙庭不稳,正是发兵的大好时机,已在加紧招募天下壮士,优中选优,举全国之力打造一支更胜往昔的精锐之师,以南诏奸细唐天谋害皇考为名,今秋讨伐南诏。
这趟他必定要去。他今生少有的几个强烈的欲望之一,便是手刃那前世毒杀他,谋夺他江山的狗贼。
若他能回来……
摩挲了良久信件上遒媚藏锋的字迹,慕容秀将信折好,贴身收起,又从袖中摸出一枚棠棣玉佩。
坐在马车里,他将玉佩拿在掌中。望着望着,渐有些出神。
“棠棣之花,萼胚韡韡,凡今之人,莫如兄弟,”到底是两世都最亲也最爱的人。
他还能当真一直对他生气么?还能当真把他从心里硬生生剜掉么?
等他回来,就将这东西送给大哥好了。
然后……
他就当真遵照诺言:“再也不走了。”
马车轮子碾压地面,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。
在烟尘中,载着慕容秀的马车越来越远地离开了京城。
岁月流逝,光阴似箭,弹指间,已是仲秋八月。
出征前夕。
慕容秀从来都认为:作为一名君王,什么都学着做,不如把什么事都交给最合适的人去做。现在不当皇帝了,前世的理念却仍在,领兵打仗他有经验,但不多,故而此次随军,只是申请挂了个监军的头衔,为的是有机会亲自处理宇文翊,并不打算当真对萧珏这些主将指手画脚,更不会不听命令,热血冲头了就不顾自身安危地冲锋陷阵。所以萧玹今夜来跟他对饮,眼底突然多出的不舍、犹疑、忧伤、害怕等种种情绪,叫他觉得对方实在有些反应过度了。
慕容秀失笑:“我不会乱来的,也不会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——我现在是有妻子、有大哥、还有母后她们的人,”与前世被宇文翊毒杀时,只感到解脱不同,今生他所爱的人,都还在他身边。“这次随军出征,我绝不会做让你们伤心的事。何况,还有你跟着我呢。许你监督我,当监督‘督军’的人,好不好?不要满脸忧愁的样子了,喝酒罢!”
萧玹勉强地笑起来:
“嗯,王爷说的是,成玉不担心了。”他举杯,“王爷,此次我军必定携宇文翊、南诏妖道头颅,大捷而回!”
将他们的头,带回来给您看。
慕容秀愣了愣,旋即也笑得更多几分爽慨:
“携带回来?有何必要?到时南诏的皇城,也即我北齐疆土!”他接过萧玹端起的酒杯,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,“本王要亲自斩了宇文翊的头,就埋在他的皇座下!”
萧玹闻言,眼神里更多几分挣扎。